丨清平侯府丨后院·云根嶂

——嘉靖十七年，八月——

【舅父回京不久便得看重外出公干，亦忙于杂事无暇分身，竟直至今日才得拜见】

【父亲忙碌未归，母亲后院设宴招待舅父舅母，叙话时谈及婚事云云，遂添心事，念及云娘斯人已逝，不觉握紧袖中左手，才得隐忍，不至当众失态】

【本以为云娘出嫁便得安生，未想那人品性顽劣不堪，甚于拳脚相加，可怜她一弱女子，不过出嫁一二载便心如死灰，再见时如秋风枯叶，飘零凄苦，偏父母不肯松口令她进门，使云娘含恨而终，而于己，难免生怨】

“这桩婚事总算落定，到时还要哥哥嫂嫂多多帮衬才是。”

【母亲之欣喜，瞧不出半分曾瞧不上张氏式微的模样，也觉好笑，世家素来虚伪，我又何能免俗？可怜张氏出身书香门第，顷刻也要踏足这腌臜地界，与趋炎附势之辈同度】

【俄而母亲与舅母叙话家常，便与舅父另席别坐，斟酒时带了点点笑意，到底即将成亲，不好露出不喜，与张氏有妨碍不提，更叫旁人笑话】

舅父尝尝，这是嘉定府的酒，饮来绵长醇香，别有一番滋味。

【闻声抬手揽袖捧杯凑唇，轻抿小口，只觉醇香入喉，不愧是难得佳酿，心中忧愁难得散去了些。】

【先前闻自家外甥与张府小姐定下亲事，无奈公务繁忙，竟是今日才腾出空来，便挑了些礼上门庆贺，谈话间瞥见外甥神色，也明了一二，书香门第之家，门当户对总比两情相悦重要些，纵是再理解胞妹心思，此时也难免感慨。】

【思罢饮尽杯中酒，复又满上，自几日前江西传来讯息后，整日居安思危，平日素来喜酒，这几时却是滴酒不沾，今日竟难得贪杯。】

确是好酒。

【展笑颜复又开口。】

你应知你母亲的良苦用心，我知此桩婚事非你所愿，身处侯门，当知一举一动关乎利弊，婚事已定，该珍惜眼前，莫寒了亲人之心。

【复念起那桩事变，本是无甚纰漏的工程，近日江西大雨频发，原本几月前竣工的路面却是出了几道裂痕，顾及韩御史巡抚江西，愈加头疼，遂打算近日寻一酒楼设宴，借旧同事叙旧之口，与他坐谈此事。】

【愁思愈发，遂复捧杯将酒饮尽】

是。

【恭声应下，婚事本就未想过自己做主，不过年少一丝期盼，也终成空，思来徒添喟叹】

【议亲好几载，张氏失势后父母心中犹豫，本想寻个机会退亲再娶，无奈云娘此事一出，母亲也没了主意，两相对比，到底张氏出身书香门第，做世子夫人也配的上，总是未寄希望于我，便也罢了。可观来舅父今日面容犯愁，不似喜色，也暗生嘀咕：莫非张氏果然不妥？】

【表姐与张氏素来深交，也恐是她提过几句，因嫡长媳不比其他，少不得开口问询一句】

舅父今日为何面露愁色？可是这酒菜不合胃口？

饭菜并无不妥，只是公事所扰罢了。

【念自己外甥是值得信任之人，将情况道与他也不无不妥，遂将江西近日突发的变故说与他听，语罢轻叹，捧樽复饮酒】

此次江西事发突然，定躲不过韩宪台之眼，我想近日设宴邀他面谈此事。

【话虽如此，但对此事并无太多把握，韩宪台为人公正，江西一事若是报上朝廷，朝中多的是人虎视眈眈，若是派有心人下来严查，免不了戴上贪污贿赂之罪......但若是坐以待毙，又真不是自己的作风，愈发忧愁，连连叹气】

【兴致到这散去不少，抬杯饮尽，拍了拍衣袖，欲起身告辞】

【舅父为官多年，向来处事妥帖，未想此事竟有纰漏，可眼下情形，还不知韩大人如何思量，岂能贸然去寻？】

舅父且慢。

【沉吟片刻，道】

我以为，舅父此时不当慌乱，当务之急还是该想想，江西那边可有不妥之处，不然倒是被动了。

【修路出事，他身为主管定有不察之处，尚不知纰漏出在何处，做不到知己知彼，何谈其他？】

【沉默思索片刻，侄子说的确有道理，自己此举实在过于冲动冒险，若是不成，便不只是修路失责之过了。】

侄儿说的甚有道理，是我冲动行事了，韩宪台的态度还未知，如此确实冒险。

【遂决心亲自走一趟江西，找出其中纰漏再做打算】

【沉呼了口气，又倒了杯酒入樽，清酒浓香缠鼻，思绪开朗了许多】

既如此，过几日我亲自去看看先罢。

【舅父乃朝廷命官，况如今一举一动皆在圣上眼皮底下，如何能亲自为之？】

舅父不可。

【阻他此想，低声道】

且不说舅父有官职在身，无故不得离京，就是没有，既此事被人盯上，一举一动都得当心。以我之见，舅父不若派一心腹快马加鞭暗中前往，及时查明如今情形，飞鸽传书回来，岂不妥当？


【累世的家仆自然忠心，且就算被人抓住把柄也可描补，他若亲自前去反而被动，舅父想是心急，竟没想到这层】

【如此一提醒兀地反应回来，竟因为这种事情乱了手脚，甚至需要自己的侄子来提醒，若非侄子这一旁观者清晰点明，恐怕此番便要陷进去了。】

当真是糊涂了，竟将这么大的纰漏忘了。

【颇为懊恼，复仔细思索值得信任托付此行动之人，在心里默默择出一合适人选】

这也是最保险的法子了，就这么办吧。

【起身作揖，提袍欲离开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