丨清平侯府丨后院·清音亭

嘉靖十七年 五月初四
【端午临中夏，时清日复长。盐梅已佐鼎，曲糵且传觞】
【午后细雨微风，驱散几分暑热，人们惧湿了衣裳，污了鞋履，多在屋中不出，这园子里恰得几分清净】
【青丝但以锦带束了，闲闲披在肩头，一袭松绿宽袍，襟袖处皆以同色丝线刺出繁复缠绵的穿枝花纹，腰束绣了菖蒲图案的锦带，间悬五色丝绦，系着一连五只成串的香囊，皆为锦缎底绣着应景的五毒。本是那稚子孩童才做这等齐全装扮，无奈何，父母爱子之心，于我身上，便是样样习俗都得遵照周全】
【此身安坐亭中，屈肘支在身侧小几之上，轻握一盏的右手指上，套了一枚色泽温润的玉指环，几与手上肌肤成一色】
【递盏近唇轻啜，低低一叹】
大道如青天……

【又是一年端阳节】
【今年却也有不同——新拨来的一个洒扫丫头手巧得很，会各种样态的草编，我便同她学了招编蝎子，三五个次品之后，总算得着个俊俏的小蝎子。心中觉得圆满，兴冲冲要拿给二哥瞧，遂也不等丫头们跟着，提裙便出了绣阁】
【本意是要跨院走到界华精舍去，不料却在路过芙蓉池时瞧见二哥独坐亭中，刚想扬声叫他，却突然心生一计——】
【他此时支肘在案，背对着我，只要我悄悄过去，定能吓他一吓】
【脑中似已浮现二哥受惊过后的窘态，心下暗笑不已，强自调了调息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】

【本自神伤行路之难，却被一阵馥郁的香气冲散满亭孤寂】
【初初是梅果的酸，而后缠绕进蜂蜜的甜，转瞬逸散开去，漾出夹着花刺一起炼就的玫瑰香气，少几分温顺，多一些张扬】
【是一株被呵护骄纵，却不幼稚浅薄的玫瑰】
【眼帘轻掀，微微侧首向后】
足下但可再轻些，莫震倾了我这几盏随波逐流的“羽觞”。
【身侧水道蜿蜒，几盏荷叶托着几只陶盏错落分布其间，轻轻摇曳】

【闻言不由得身形一滞，提在心口的气登时散了大半，眼见着将要成功，却功亏一篑，自然颇为不满，因嗔道】
二哥——你背后长眼睛了不成——
【边说边大步流星走进亭中坐下，瞥一眼那颤巍巍的浮水陶盏，当中液体澄透明亮，离得近些，隐有幽香窜入鼻中】
【虽道曲水流觞，却是茶汤无疑】
【与大哥三弟相比，二哥始终身体弱些，总要多加保养，但这保护亦是束缚，将他与旁人分隔开来。思及此，心中一软，面上却未表露分毫，仍是调皮样态】
哇二哥，枉我得了好玩意儿还惦记着你，你竟在此悄悄享受！

【虽说茶者我自深爱，有时却也艳羡那把酒言欢的快哉，月下独酌的惬意】
【可惜，无缘尝试】
【闻言回首轻笑，也不提那一身香气早出卖了我这妹妹，只戏言一句】
二哥会算啊。
【屈指轻弹最近的一盏陶盏，荷叶滴溜溜打个转，靠去伊人手边】
我还算着你今日原该有“水厄之灾”，这不你便来了？
【不是什么出名的茶种，不过是我从灵济宫学来的炒茶方子，亲手炒制而成，清苦自成香，于此情景，颇合我的心境】
不知这盏茶可能换得见识那稀罕物什的机会？

【“水厄之灾”，可不是贪玩溺水之事，倒有另一番因缘——彼时舅父来家中作客，带了一篮新茶与众人品鉴，我与二哥俱是稚龄孩童，自然不喜这苦涩滋味，双双将眉头拧了个个儿，惹得在场众人捧腹不已，舅父更是玩笑道“今日我便作那王阿奴！”】
【当时不懂，后来二哥讲与我知，原来东晋有名士王濛，小字阿奴，素日颇好饮茶，家中有客必奉茶以待，但当时士人并不习惯饮茶，故有戏言“如遭水厄”】
【只是后来我依旧不甚饮茶，而二哥却是渐嗜此道了】
【见那荷叶悠悠荡来，以指抵住，使它稍停在此，却不取那陶盏】
二哥巧言！明知这于我而言是真的“水厄”，还想把那稀罕物什蒙骗过去？
【看他那百无聊赖的样子，又想起自己近日烦心之事，便起了念头与二哥倾诉一番，也算为他找点事做。遂自荷包里掏出那精巧生动的编织蝎子，摊在掌心】
不过……二哥想要也不难，只消为我出个主意。二哥素来聪敏，想必不是难事吧？
【二哥只是身子骨弱些，若论志气才情，便是将东崔的小辈都算上，怕也难有敌手】

【玉指纤纤，隔了“曲水”递送眼前，摊开的掌心上一只草编的蝎子张须摆尾，栩栩如生】
【妹妹自小心灵手巧】
【觑伊人面上神色，再思及进来府中动静，薄唇轻勾，心中了然。探手拈取小蝎，自腰间五色丝绦中挑出一线，自蝎首中间轻巧穿过，打个结，一只活灵活现的蝎子便安静的趴伏在五毒香囊之上，更添意趣。而后抬眼向伊人】
怎么，母亲又安排了你相看哪家子弟？
【妹妹年将及笄，父母自然要开始打算她的亲事，这结亲的对象，也是仔细甄选了一些门当户对的出色子弟，足堪匹配。却似乎，皆不合她的心意】
【这丫头——是心有所属，还是别有所图呢？】
【复取陶盏，品茗之际漫不经心地出言试探】
你若属意何人，不妨告知于我，二哥可替你去母亲面前分说。